在上《象老爹》前，我战战兢兢，生怕第一次上课会讲不好。可站上讲台的那一刻，我仿佛遇见世上另一个我，突然有了上好一堂课的底气。这是一个以生命为主题的故事，关于死亡，也涉及离别。大象是能预知自己死亡的动物，所以这个故事充满了可以预见的悲剧感。当我讲到象老爹带老鼠妹妹来到桥边，以及鼠妹妹要象老爹永远陪着自己的时候，教室里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也听得见。我不知道，孩子们都回忆起什么了。他们懂得世界上没有永远的陪伴，可常常意识不到有一天会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告别，身边的人，都有可能突然和自己说再见，甚至是不告而别。

洛克说，孩子心思狭小而脆弱，每次只能消化一种思想。无论孩子想到了什么，心思都会在那上面。我当时没有预料到会让他们想起那么多离别的经历，和宠物、和朋友、和家人，有生离、也有死别……我没有过多安抚这种情绪，就像我一直觉得离别都是痛的，再用力告别都一样，这种难过情绪任其自由生长即可。

孩子们热衷于新奇事物，无定性，这也是他们感到快乐的地方。后来他们因为发现了一张放倒的图片哈哈大笑，图片里大象四条腿，都朝着蓝天，孩子们觉得很有趣。离别的哀伤轻而易举被化解，他们连带着我阴转晴。

那时也是这样的，一学期过去了，小组最后只有我一个讲师留在小古道巷小学，我跟他们说，世界有七十亿人口中国有十四亿，和这些老师的相遇十分难得，而且很有可能缘分有限，未来一生都不会再见面了。他们看起来没有群里的讲师难过，可回答我的“以后要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好不好？”的那声“好”，十分整齐嘹亮……

一开始，我想以他们心爱之物激励他们，可正如洛克所言，这是错误的。孩子们更在意的是你站在平等地位上发自内心的赞扬和肯定。我问他们，老师上课你们觉得没有收获吗，为什么那么在意奖品？有个女孩心直口快，眨了眨眼，认真地跟我说——上课很开心呀，可是要是再有奖品就更开心了。听时不觉，后来想想，成年人持身涉世，身不由己，但最终无非是追求一种既为志趣，又为稻粱谋的生活状态。孩子与大人，并无多大区别。

在给孩子们上《安的种子》的前一周，我参加了百里毅行，徒步走完一百里，但我怅然若失，并不开心。所谓情似孤舟甫离岸，人生诸事难长情。尤其是一开始出发的队伍十分壮大，可到了后面唯剩下我一个，孤独地走过一段路，两相对比，更觉悲壮。我身边的人承受不了身心的压力，陆陆续续搭上摩的出租车，我也想花十五块到达终点，可我不想给自己留下一生的遗憾。于是我一个人，脚上惯性使然麻木向前，在间歇的暴雨里思考着人生和友谊的重量。

出于私心，我问他们，“如果当时你在小何老师身边，支撑不住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做？劝我放弃还是坚持？”他们一如既往地热情，有想开飞机带我秒到终点的，有想陪着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的，有会给我唱歌背诗的，有跟我说阳光总在风雨后的，当然，也有说要在我后面放狗刺激我向前的……好在，当连我自己都怀疑我的坚持是不是太过迂腐时，没有一个孩子跟我说应该放弃。还是洛克所说，当欲望和理性相悖时，人能够克服欲望遵循理性，这就是所有品德和价值的伟大准则和基础。这也是孩子们告诉我的。

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如此，畏惧在众人面前讲话，可是在孩子们面前不一样。他们真诚地注视着你，却不是挑剔地审视你；他们能感受到你的真心，回报你同等的甚至是加倍的信任和支持。

我领略四季，看岁月如梭，花草荣枯。一切轮回和重复都不足挂齿，唯有一本本与他们共读的绘本可计岁月。《大脚丫跳芭蕾》教会我们坚持自己与为生命起舞的勇气；《苏菲的杰作》让我们知道人间的孤独终有一天会被救赎；《鞋子里的盐》告诉了我们成长的秘密守则……上帝对每个人的精神设计和形体设计都具有独特性，在不同的绘本中，我们获得了相同的热爱生活的力量。

最近与他们共读《花婆婆》，花婆婆完成了爷爷交付的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去很远的地方旅行，第二件事是住在海边，第三件事是做一件让世界变得更美丽的事。一年春天，她发现山坡上开满了一大片蓝色、紫色和粉红色的鲁冰花时，她知道她要做的第三事了。

孩子们用了十分钟，思考自己能做的使世界变得美丽的事。可我知道，比起他们当下能做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应有的使这个世界变得更美丽的愿景。而这就是我所理解的教育的意义。

在教选课后现代课程观上，老师介绍了教育的“剧场效应”，我觉得这个比喻格外写实。在应试教育下，追求高效的教学方式无可厚非。就像几乎每一堂绘本课开始前，总要留一点时间给孩子们抄上节课的笔记；就像他们的四面黑板上常常写满了布置的作业，也常常有孩子在课上奋笔疾书……大家都付出了更高的体力成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不是真正想要的结果，可都乐此不疲。

洛克似在当时就洞悉了未来教育事业会受到的桎梏，于是他说，“在对待孩子教育的问题上，希望关心孩子成长的人能有勇气对抗陈旧的世俗观念，坚持自己的教育理念，且不怕冒险。”在我看来，人只有一生，并且这一生不长。比起闲荡懒散，比起被生活推着走、将生命蹉跎而过，倒不如和一些有趣的人，为了有意义的事，并肩前行。

洛克说，娱乐是换种工作，让身体疲惫的部分舒展。但凡人们喜欢，有益的工作可以成为娱乐，并且远胜任何风行的无聊游戏。所以我一直觉得，在“开绘啦”上课，并无所谓坚持二字。只有不喜欢的、让人费力维持的事，才能称之为坚持。可是我一直依赖每周短短的一个下午，在与孩子们的相处中汲取力量，在“开绘啦”那些有趣的灵魂中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

戴上“开绘啦”的工作牌，我就是世上最纯粹的自己，所做的努力自然而然，无需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