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喜欢和孩子们打交道的工作，觉得很开心、很有意义，也让人很有价值感。”17年当梦玲再次回到李丽中心实习时，正逢青柚刚刚立项。现在入职以来的很多时间节点在她的记忆中也模糊了，她好像没有想过自己做这一行也蛮久了。

那时刚刚起步的青柚有太多实务需要探索，甚至项目要以何种方式运营下去都还是个未知数，所以正式进入青柚后梦玲接手的第一个工作就是为项目筹集资金。这对刚刚还在一线为服务对象工作的梦玲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当然也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一方面缺乏社会资源的她需要用公众筹款的方式为整个项目筹集启动资金，另一方面从执行管理到资源链接的身份转变也让她感受到了短期内转换思维的困难。

好在中心对她做这件事的充分授权和认可让她发挥出了自己的潜力，刚刚毕业的她自然地把目光投向大学生群体，她与一所高校的青志协展开合作，发动了大量学生在公益平台为青柚捐款。在短短一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就有近十万人次参与捐款，虽然平均下来每笔捐款的数额并不大，但如此积极的参与还是让梦玲心怀感激。“现在有钱做下去了！”这次成功的探索给了梦玲信心，经过不断的尝试，除公众筹款外，青柚现在更多的运营资金来源于政府等第三方的购买，同时梦玲也在尝试推广付费课程，让项目的资金来源渠道变得更加成熟和多样。

“但最开始没有说以后要做多大的规模呀，要覆盖到什么样的程度啊，其实是这么一步一步摸索过来的。”万事开头难，但当青柚逐步摆脱探索期的稚嫩而渐渐变得成熟，一个似乎更大的难题也开始要求梦玲做出回答：精细化和规模化哪个才是更适合青柚的方向呢？从19年初青柚开始成为一个独立的项目，作为负责人的梦玲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精细化意味着青柚会在未来转向做性教育里的一个板块，比如做性侵受害者的心理疏导，或者专门做非常有深度的收费课程。而规模化就意味着青柚可能只做“60分”的性教育，但它的目标将是在湖南省乃至全国达到覆盖。

对于这个问题梦玲也还没有办法给出太明确的答案，但她也认为现在青柚是在尝试扩大它的影响力，但在未来它也需要拥有一些自己的特色。所以梦玲一直在为青柚尝试，去探索更适合的发展路径，也一直在为自己尝试，去完成角色的转变和对自己潜力的挖掘。

2020年开展服务的陈梦玲

现在梦玲是一个成熟的管理者了，但过渡期的痛苦她也还记忆犹新。“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做一线很好，比较纯粹，每天和孩子们打交道，把事情做好就好了。但慢慢适应了这个转变，就觉得现在也还好，是因为看待的角度不一样了，其实从管理者角度去看这个项目和从一线社工的角度去看，都是有乐趣的。”当然，从一线社工做起的梦玲也知道要将这两个角度统一不是那么简单。“一线社工要更多关注服务对象和志愿者，而管理者其实更多面向的是资助方。这可能是会有冲突的，因为资助方不一定能完全站在你的服务对象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情，而你的出发点又是为了让孩子们获得更好的公益性教育服务。”所以作为管理者，在一线社工与资助方之间做好协调是极必要的，在青柚，梦玲一直在做双方的纽带，通过耐心的解释帮助大家形成合力以便更好地完成活动。

2021年开展服务的陈梦玲

除了积极、平等的沟通，认可、信任与充分授权也是梦玲对待青柚项目组里其他成员的主要方式。她提及一次在北京的培训，培训师在下属一线社工为服务对象申请资金帮助时说的一段话让梦玲深受感动。“虽然我有很多理由不支持他的申请，但是我仍然相信他作为一个一线社工的判断，所以我愿意在没有充分说服自己的情况下批准这个申请。”这成为了梦玲对公益管理者的一个理想样板，而她也就这样一直如此要求作为管理者的自己：“作为领导你其实没有办法完全了解一线社工正在做的事情，你也不知道他现在正处在一个什么样精神状态下，所以如果你能够充分地信任，那你就让他去做，给他这个机会，他有可能最后没有达成目标甚至是犯错但都没有关系，你应该愿意与他一起承担。”

梦玲的想法在阿芬和紫荆那里也得到了验证，当我提起大家都不觉得她是领导时，梦玲说她其实考虑过要不要和大家保持一点距离，因为很多人都会说太过亲密的“上下级”关系会让伙伴们在工作中多有懈怠和疏忽。“但我想，如果我真的相信我的伙伴，我就不应该因为跟他关系好而觉得他会不把事情做好，相反应该是抱着更加信任的态度，相信他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才对。”所以梦玲在工作中一直避免居高临下地指点，她更希望伙伴们可以自己决定工作上的事宜。

在梦玲眼中，“领导”的身份并不意味着自己在做更重要的工作，有这样的区分也只是因为大家的分工不同。“因为我在做一线社工的时候，也觉得我做的事情非常重要，我也同样认可那时做那些工作的价值和意义。当我变成一个管理者，去做筹款或资源链接的时候，我只觉得是在完成同一个项目里的其它部分而已，我们都在为同样的目标而努力。”

梦玲眼中的青柚从来不是一个框架，它由众多的伙伴组成，是当初一群一线公益人认可做这件事的价值和意义，才让青柚从那么一两节性教育课的雏形慢慢发展成一个真正的公益项目。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梦玲都在为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感到困惑，从事公益带来的价值感让她得以避免一种只关注谋生的生活。

但随着从业时间的增加，她发现当年都能量满满的伙伴们大都被渐渐耗去了激情，她自己也在不停的自我消耗中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确是一份辛苦又很难获得丰厚物质回报的工作，那究竟是什么在支撑自己呢？所以去做比邻计划也是梦玲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她想不止再为项目，也为整个行业做些贡献。与各地青年公益从业者的接触给梦玲充了充电，“你能看到有一群人都在做这件事，哪怕只是大家聚在一起说说话、唠唠嗑，都会让人觉得还是可以坚持做下去。”

四年来梦玲看着青柚在自己和伙伴们的手上变得成熟，但整个社会对性教育重视程度的提高也意味着学校“60分”性教育的短板会被慢慢补齐，那到时青柚会退场吗？也许对公益从业者而言，自己的项目因需求度的降低而不再被需要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但或许更专业、更有深度的服务内容会带来新的生机，现在梦玲也无法确认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和从前一样，她还需要不停地探索，也和从前一样，她想和伙伴们做出共同的选择。

“我以前是非常非常执着地就是想做性教育，它对我来说最有价值的，别的我都不想做，但我现在觉得其实做什么都是有价值的，做别的项目，做别的工作都可以做出贡献，我都可以自己赋予它意义。”说实话我有期待一个更崇高的答案，但当梦玲告诉我青柚对她而言只是一份工作时我丝毫没有失望。“因为我现在明白如果把这件事情赋予太多太重要的意义会让自己很累，过大的期待会导致中途遇到一些事情就会觉得非常挫败。青柚是一份我更喜欢、更觉得有价值感的工作，但没有它也好，没有做好也好，我其实前段时间很焦虑很担心，但今年很顺利，一切好像都水到渠成了，我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满意，都挺好的，都好起来了！”

梦玲会经常提起15年志愿者在农村夏令营课堂上看到的那个掏出生殖器的小男孩，那是当初大家想要做性教育的开始，“我们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出发，也基于这一点点小小的愿望，每一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一点微薄的努力。”在一场演讲上她这样总结每一个青柚伙伴的工作，我知道，当她们开始把这些绝非微不足道的努力说得这么微不足道时，我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为这三篇稿子做结了。

前些天梦玲搬进了自己的新房子，新家干净、整齐又漂亮，好好生活真不错，我怎么会再问她那些价值与意义呢？“开心就好”，在采访最后我大概意识到了她会给我一句这样的结尾。

“不开心也好！”这是下一句。